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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木入色,打开植物染坊里的千年风雅

2025-10-17 07:34:01|图文来源:南京日报

学者曾启雄在宁开设传统色彩体验课——

草木入色,打开植物染坊里的千年风雅

□ 南京日报/紫金山新闻记者 王峰

打热水、泡染料、过滤汁液、提取色素、用碱和明矾固色,让天然染料散发出浓郁独特的草药芳香……日前,著名传统色彩研究学者曾启雄走进东南大学九龙湖校区,带领学生进行一场植物染色之旅。在他的讲述与操作中,中国传统色彩不再是沉睡于古籍的符号,而是通过指尖的温度、山川草木的馈赠与历史长河的沉淀,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。

复原研究

追溯传统色彩自然之美

9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在东南大学九龙湖校区,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草木气息。“天然染料散发出浓郁独特的草药芳香,好开心,收获也很大。”活动现场,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学生卓美君赞叹道。

“传统色彩从不是故纸堆里的标本,它一直藏在生活里。”曾启雄是著名传统色彩研究者,他以实地田野考察与历史文献记载相比照,让那些记录在历史中已然褪色的、模糊的,甚至是被遗忘的色彩,再次“活”了过来。

对曾启雄而言,那些染缸里的色彩,不仅是草木虫鱼的精华,更是跨越山海的治学印记。在对历代古典文献进行收集、阅读、整理、归并、考辨、释解、分析、研判的基础上,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。

2024年,曾启雄来南京时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,而这一次来宁已是秋季,继续通过植物染色实践,带来不一样的视觉体验,从而触摸传统色彩、追溯自然之美。

“植物染色的使用部位,有时是果实,有时是叶片、花朵、根部等,各自有适合采收的时间,因此染色活动也必须随之移动。”在曾启雄看来,秋天是染色材料收集的好时机,有栎实、橡实等壳斗科果实,栗壳也是当令染色材料,经过两三年培育的茜草,根部已经储存了浓厚的茜素,采收、清洗干净,可晒干保存,或可趁着新鲜染色。

情感勾连

小小虫儿成为口红原料

“大家看这紫胶虫染料,早期曾是口红的材料。”曾启雄口中所说的小小虫儿,生活在荔枝树、龙眼树上,经晒干磨粉加醋后就能染出千年不褪的艳色。学生们俯身细看,有人轻声惊叹:“原来黑胶唱片的原料和它是亲戚!”

在曾启雄的研究中,色彩已跨越阶层与时空,成为文化认同和情感共鸣的纽带。

据介绍,紫胶虫不但是早期口红的材料,由于其胶质具有热塑性,还拥有多重经济价值,包括作为黑胶唱片的原料、涂在木器表面起保护作用,甚至当作电器绝缘体、防锈剂。让人没有想到的是,虽然紫胶虫会把树枝包覆成热狗般的棒状,使其外表呈现深紫褐色,但作出如此贡献的紫胶虫成虫却比蚂蚁还要小,而包覆树枝的深紫色则是雌虫分泌出来的胶质壳。

在活动现场另一端,几位学生正照着示范操作。神奇的一幕出现了:随着白色丝巾在热水中浸润舒展,再倒入紫胶虫染液,先接触的尾部渐渐晕出浅粉色,随着手持位置上移,中部转为嫣红,顶端则留着淡淡的樱粉。

曾启雄则作巡回指导,时不时伸手调整学生的握布姿势:“搅动速度决定色阶过渡,就像古人调墨,轻重之间都是学问。”据介绍,紫胶虫的染色坚牢度很高,不太会褪色,且以蚕丝的色彩变化较佳。

交叉融合

燃烧稻草秆获得植物碱

事实上,色彩绝不仅仅是颜料、染料,它还与民俗、医药等融为一体。

从燃烧的稻秆中取得碱性物质、让紫胶虫分泌出深紫色的胶质壳……一位学生正非常认真地用竹筷搅动一缸紫红色的液体,细密的波纹与窗外的秋景相映成趣。

“稻草秆和其他植物中,很早就被发现含有植物碱,燃烧即可取得。”据曾启雄介绍,其中,尤以稻草秆烧制的灰碱使用较为广泛。由于稻草秆获取比较方便,不仅可用于染色,还可作为食品添加物,比如端午节吃的碱粽与平日食面时的添加物。在天然碱液的具体操作中,先将稻草秆烧成灰,然后用水浇淋、浸泡,经过一定时间的沉淀,即可取得微黄的碱性液体,再经反复过滤杂质后,便可使用。

除了稻草秆,曾启雄在《齐民要术》的“作燕支法”中也发现有与植物碱相关的内容:“预烧落藜、藜、藋及蒿作灰,无者,即草灰亦得。”在曾启雄看来,由于落藜及蒿等植物碱的含量很高,烧成灰后均可提取碱的成分。

焕发新生

寻找传统色彩里的古老智慧

染好的丝巾,被逐一系在晾衣绳上,风一吹,红的、黄的、蓝的,在轻轻飘荡,仿佛将四季的色彩都收拢在此处。

曾启雄取出几张色卡,分属赤黄、白黄、黑黄三类。“中国人对色彩的感知有多细腻?单是白色就有皙、皑、皎等表述,这是刻在文化里的审美基因。”在他看来,传统色的本质是自然与人文的共生体,每一抹颜色都是天地人的对话。

据介绍,色彩的历史,最早可从春秋末期、战国初期记载百工的书籍中发现,当时和设色有关的工匠,有画、缋、钟、筐等。《尔雅》将一次染、二次染、三次染的色彩,分别命名为“縓”“赪”“纁”。“使用反复染色的技巧,在染色行业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,但这表示古代便已知晓,利用自然材料染色,色相不会很浓郁,必须通过染色次数的增加,来加深彩度或浓郁度。”

此外,翻阅《本草纲目》《天工开物》《正字通》等书籍,虽然它们分别为药书、杂书和字典,但三本都与染色有关。其中,《本草纲目》记载与染色有关的染色材料达48种。

在曾启雄看来,色彩从来不是孤立的视觉符号。秦始皇的“上玄下纁”象征天地乾坤;唐代帝王的柘黄袍既含赭黄又有明黄,暗含等级秩序;《韩非子》中提及,齐桓公厌紫臭,事实上,他并不是真的讨厌紫色,而是反感当时僭越礼制的风气。

独特解读

“朱雀桥”彰显贵族意味

在色彩研究过程中,曾启雄对诸多南京元素的色彩也有个人独特解读。

南京云锦作为中国传统织锦技艺最高水平的代表,已成为南京一张文化名片。其技艺延续至今,仍有一些无法用机器取代的技巧,通过色彩的组织分布,表现出多色的图案。

南京与经典名著《红楼梦》有深厚渊源。《红楼梦》中记载了清代康雍乾三代的织染情况,提供了中国人生活中的色彩使用实例。书中以单字描述色彩的有白、素、黑、皂、墨、乌、缁、黛、漆等;用复字组成的色彩词语有粉红、大红、猩红、嫣红、桃红、水红等;三字构成的词语有石榴红、海棠红、秋香色、荔枝色等。

唐代刘禹锡在《乌衣巷》中留下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”的千古名句。诗中出现了朱、乌两个表现色彩的单字。这也是在传统色彩研究中非常有趣的一点:中国人最喜欢的是红色,对黑色则更敏感,中国古籍《康熙字典》中描写黑色的文字多达170个,远超红色的表达。

曾启雄分析,“朱”字的色相是橙红色,朱色的雀桥代表的是贵族意味;搭配完全相反的乌衣巷,“乌”字相当于现今的黑色。“乌衣巷是三国孙权所设立的军营所在地,由于军人身着黑色军服,因此被称为‘乌衣营’,居住街道则称为乌衣巷,后来成为官吏聚居的巷道,满街尽是身着乌衣听命于大官的官吏。”

这些故事和解读,让传统色彩不再是尘封的“古董”,而是流动的文明。

本组图片均由东南大学“至善尽美”美育实践工作坊提供

作者:王峰 责任编辑:郑媛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