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偷”出来的老爸
□ 海田
我1991年赴京入学,南京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给予我很多很多的记忆:童年的欢乐和沮丧,少年的得志和失意,青春的爱情与家庭,事业的懵懂初成及梦想……然而一切都在我北上的那一刻告别了。
整整34年里,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几乎都很匆忙,要么路过、要么演出,即使是探亲休假也没有超过5天的,而这次我在南京停留了8天。
今年93岁的老爸和86岁的老妈,已经到了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伴的年纪。这次回南京,就是想好好陪陪“贪玩儿”的老爸,而我那个整天絮叨、对老爸深爱有加的老妈,却不允许老爸跟着我到处“乱跑”,因为她对我俩出门根本放心不下;可她自己又腰疼腿软的,无法参与我们的活动。为了满足老爸的心愿,我对老妈谎称我俩到家门口的花园溜达,随后迅速“打的”出门,直奔游玩目的地,两个小时后再安然返回家中。我与“偷”出来的老爸,对我们的“行动”守口如瓶……
第一站便是南京浦口区的“珍珠泉风景区”。它位于江苏省南京市浦口区,距离闻名遐迩的浦口火车站旧址不太远——当年散文大家朱自清的《背影》的故事,就发生在此地。而我与老爸奔赴珍珠泉,倒也有另一番缘由:我女儿的童年是在她外公外婆身边度过的,当年老爸带我女儿在这里游玩,现在我是替我女儿“还债”。曾经年轻的我,根本不懂得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。而现在,当我看见他们佝偻的背影和颤巍巍的拐杖,才知晓了陪伴的意义。这也许与朱自清写《背影》时的心情如出一辙。
珍珠泉风景区以珍珠泉为中心,故以之命名,分布着珍珠泉、卓锡泉、琥珀泉、佛手湖、六合山等自然山水风景。珍珠泉的历史可追溯至南北朝的梁武帝萧衍,故拥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。明清时以珍珠泉为中心,建楼、台、亭、阁三十余座,形成了融山水园林于一体的优美景观。明代学者庄昶隐居泉畔,修建亭阁并留下“一水光摇万斛珠”等诗句,吸引名流探访,形成“江北第一游观之所”的美誉。
1984年,珍珠泉及其周边区域被重建开发为“南京市珍珠泉风景区”,随后又建有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、名石艺术馆等人文景观,并开发了珍珠泉长城、欢乐水世界等旅游娱乐项目,是以自然景观为主体,融旅游观光、休闲娱乐、度假疗养于一体的综合景区。
“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”。在珍珠泉的白龙泉眼,我大开眼界,“一泉三景(喷珠泉、晴雨泉、喜客泉)”的传说、自然奥秘及人文积淀令我驻足和遐想……
自浦口珍珠泉之后,我与“偷”出来的老爸一发不可收,相继欣赏了南京莫愁湖的湖光山色;打卡了久负盛名的绣球公园;在旋转餐厅俯瞰金陵美景;重返久违的玄武湖,泛舟湖上尽享微风。
南京的变化日新月异,每次回来都有新的惊喜。骑上共享单车,乘坐无人驾驶的地铁列车,感受经济实惠的物价和繁华的市井文化,让我感受到这个城市的质朴和亲切。这是我的故乡,所到之处,抬头遇见的是一张张淳朴善良的笑脸,轻松和谐的气息扑面而至,熟悉又陌生,遥远又亲近……
南京,不仅有令无数人憧憬的紫金山、秦淮河和各类江南小吃,还有我的一群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。这座城市虽然已经不是我的居所,但她的一切早已刻进我的骨髓。这片生养我的土地,又留下了我与“偷”出来的老爸在他年迈之时的这段“趣闻轶事”。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永远珍藏在我的生命中……
记得那天在珍珠泉,我给女儿发去照片和文字:“外公当年带你来,现在我带外公来。”她迅速回复:“将来我儿子再陪你。”
好吧!陪与不陪已经不重要了,有她这句话足矣!
茉莉的根系
□ 潘剑
茉莉花开得正盛。那白色的小花,在绿叶间探头探脑,香气却浓郁得能穿透整个巷子。这花在江南常见,不择地而生,墙角、篱边、盆中皆可存活。人们爱它的香气,却不甚在意它的根系如何在泥土中伸展。
江苏近来有个“茉莉花开”文艺直通车行动,将那些在城市大剧院里演出的剧目,送到乡下的台子上去。“群众点单,政府买单”,政府推出一批批优秀剧目,包含具有地方特色的戏曲、声乐、民乐、综合演出和展览、文艺讲座辅导等,让百姓自己选择。沭阳南湖街道南湖社区的居民选了《不亦说乎》《老虎断案》《梨园经典之夜》……是些既有趣味又不失体统的节目,可见百姓的鉴赏力也不一般。
涟水有个村子,每周都有村民自编自演的节目,只是多年下来,内容有些陈旧,形式已经老套。“茉莉花开”去了,带去的正是他们“想要爱学”的。这话听来简单,实则不易。
陈春华是个舞蹈编导,被派去东海县驻村。他是连云港人,此番算是回乡。艺术家下乡,古已有之,但多半是采风,这回却是反过来,要将城里的艺术养分输送到乡下去。陈春华说,要用多年艺术积累回馈家乡。
还有“演出预告”制度,通过公众号、电子屏提前告知节目安排,让百姓能安排好时间观看。这考虑得周到。种地的要看节气,打工的要赶工期,主妇们更是日日与柴米油盐周旋。文化若要真正下乡,就得顺着农人的时间。
演出广场上摆起了文化市集,几十甚至一百多个摊位,卖手工艺品的、精微绣的,也有卖当地特色农副产品的,琳琅满目。百姓们挤在摊前,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玩意儿,脸上露出纯粹的笑容。
最令人感慨的是,他们还要给基层文艺院团配发流动舞台车,计划三年发四十五辆。这让我想起旧时的江湖戏班,拉着装满行头的大车,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转,在晒谷场上支起台子就唱戏。现在的舞台车想必高级得多,有灯光音响,或许还能升降旋转。但本质未变,都是要将戏送到百姓家门口去。
茉莉的香气能飘得很远,但它的根系却始终扎在土里。文化若是离开了根系,便成了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。这“茉莉花开”行动,可贵之处不在于送了多少好戏好展下去,而在于它似乎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——文化是贴着地面的生长。
驻村艺术家们,若能像茉莉一样,将根系扎进泥土里,或许真能催开一片意想不到的花海。
“鱼精传奇”:
一顿胖揍换来的美味
□ 陈静
那年月,连树荫都像是被吝啬地藏了起来,唯独酷热大方得很,铺天盖地地压满整个中午。我们三个小人影,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,正挪动在村边那条几乎被晒断气的河渠旁。渠底那点可怜的水洼,简直像老天爷快烧干的锅底,眼见着最后一点水汽也要被蒸腾干净了。就在那片泥浆里,突然有道银光一闪!
“鱼!”哥哥喊声未落,我们三个早已像发现了无价之宝似的扑了过去——那是条约莫巴掌大的鱼,却仿佛已被命运逼成了一条狡猾的鱼精,泥鳅般滑溜,专在泥浆和枯草之间与我们周旋。
汗水顺着晒得滚烫的脊背往下淌,如同无数小虫子在爬。衣裳早就被汗水浸透,紧贴在身上。最要命的是那毒日头,仿佛要把我们背上的皮肉生生揭下来一层,灼痛感如同针扎般一阵紧似一阵。我们三个小泥猴,连呼带喘,胳膊腿儿都酸软了,那鱼精却依旧逍遥在泥水之间,摇尾示威。
正狼狈不堪之际,远远传来脚步声——是爸爸顶着日头回来了!我们三个泥猴,背上那一片刺目的通红晒伤,像刚出锅的龙虾似的,直直撞进爸爸的眼睛里。爸爸那脸,瞬间沉得如暴雨前的天色。哥哥作为“带头的”,自然首当其冲。爸爸那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,一把就将哥哥拎了起来。一顿胖揍噼里啪啦落下来,哥哥的告饶声和爸爸的呵斥声混在一起,简直成了午间一出悲喜交集的父子混合双打。
然而,疼痛如同被太阳蒸发的水汽,竟消散得如此之快。下午爸爸前脚刚走,我们三个后脚便又偷偷溜回了河渠边——那“鱼精”还在泥浆里得意地吐着泡泡呢!我们重整旗鼓,如同三个与宿敌再决生死的执拗小战士,与那狡猾的对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缠斗。终于,在日头西斜、将我们的影子长长投在泥地上的时候,那条精疲力竭的“鱼精”,终究没能逃出我们的围堵,被牢牢攥在了哥哥沾满泥巴的手中!
当夜晚的灯火驱散白日最后一丝暑气,饭桌上,那条油煎得金黄焦脆的鱼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爸爸抿一口酒,筷子娴熟地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送入口中,咂摸着滋味,脸上绽开了陶醉的笑容,仿佛正品尝着什么稀世珍馐:“嗯,这鱼味道真不赖!”
哥哥和我偷偷交换了个眼神,那顿中午噼啪作响的“棍棒教育”,似乎早被爸爸就着鱼香美酒,一同咽进肚里,忘得无影无踪了。
岁月流淌,童年如泥沙沉淀。许多滋味早已模糊不清,唯独那顿沾着汗与泪的“棍棒教育”,竟也如同那尾被油煎得酥脆的鱼,在记忆的炉火上渐渐熬出奇异的香气——原来有些疼痛,竟也如太阳晒过脊背的烙印,终会蝶变成岁月之蚌中温润的珍珠,映照着泥浆里扑腾的倔强笑声。那是属于我们自己的“鱼精传奇”,带着点辛辣的作料,却让整个童年,都透出难以言喻的鲜活滋味。
明故宫俯仰间
□ 于子雅
是久违的雨天。撑着伞,跨过水坑,我站上了明故宫的台阶。正北望,几排浅褐色的居民楼与高高的电线杆错落着,再远是钟山的余脉。空山,新雨。可惜白雾中只见山的一角。明故宫虽立在眼前,但在烟雨中仰望这重檐歇山顶,满是森严与疏离的味道。
雨点声势浩大,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,试图把我拉回曾经。鸟鸣啾啾,好像集中在特定的一处,又好像环绕着我们,分辨不清。
明故宫修筑之前,我们的脚下是烟波浩渺的燕雀湖。选择此地是为体恤百姓、避开市中心,也是为顺天时量地利。朱元璋一声令下,开启了移三山填燕雀的浩大工程。这只是史册中的寥寥一笔,我又该如何体会其中的艰辛和捍卫的意义?当时的人们将皇权捧上那片最耀眼的天时,仅剩敬畏的仰视。直至明朝轰然倾倒,也没有俯下身去,看看所奠基的一砖一瓦。
走了一段长而宽阔的大道,鞋底小心地踏过湿滑的石砖,怕一闪失,惊动这片威严的大地。石砖上的水洼中,倒映着树枝上颤动的叶片,映着陌生的来客,映出在此上演的一幕幕更迭。樟树穗状的花落在大道上,被雨水打湿,呈金黄色。恍惚间,误以为是桂花,误以为是哪个秋天。春花秋月都被混为一谈,栖息在此处的遗迹又何尝不被误解?因为我们总在仰望,望故国,望往事,可时间的沟壑贯穿百年,寻不见什么。
或许俯视,更情真意切。
于是低头。两侧,块块低矮但沉重的柱石裸露在草坪上,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凉。巍巍大殿固然堂皇,可怎堪一场又一场的熊熊火光?当所仰之物灰飞烟灭,是俯身看见的柱石,告诉了我这里的故事。一片废墟,却闪耀着青石的光芒。
前方,葱郁梧桐辟开一条车水马龙。过了马路,便是午朝门。吸引我的是四五棵绣球树。片片春华点缀了沧桑旧址,而下弯的枝条承受不住沉甸甸的绣球花,都低下了头。绣球树间横放着明故宫的石壁,它本是殿堂金碧辉煌中的一员,受过无数仰视的目光。褐迹斑斑,石壁无言。
历史厚重如书本,总是被放置在人间烟火之上,观摩着,歌颂着。好像我的脚步再缓慢,也无法触及它的深处,读懂高高在上的灵魂。
雨停了。我继续前进着,感受石砖上的车辙深深,鸟鸣声仍不绝于耳。
夏夜萤火
□ 李泳
之前就听说南京幕府山是观赏萤火虫的一个好去处。于是,趁着周末,我与朋友相约去了那里。
盛夏的幕府山夜晚,到处是浓郁的树木和葳蕤的蒿草。山间空气感觉多少有些湿热。我们沿着登山步道寻觅,并没有发现之前在一些短视频里大肆渲染的萤火虫踪迹。心想,美妙的景象哪会轻易就让我享受到呢?
正当我漫无边际地遐想时,蓦然间只见几点微弱的光亮在眼前跳跃,我们旋即追随着这光亮踏入路边的树丛,一下子竟惊呆了,但见那黑黢黢的树影中、草丛里、藤蔓间,弥漫着星星般的小小光点,亮晶晶地在黑暗的间隙游荡,有节奏地一明一暗,就像是连续卡壳的电影镜头。我轻轻地拢住一粒飘浮到身边的小星星,它就那么温柔地在我手心里闪烁。张开手,随即融入一片星光中。
我原以为这已足够神奇,叹为观止地踱向前方,岂料迎接我们的是更为盛大的星火之宴。山路两侧愈加浓密的树丛中,悬浮着稀疏却更大粒的幽幽蓝光。
我与朋友好奇地徐徐移步向前,只见那光点须臾间密集壮硕起来,好似刹那间从《聊斋志异》切换到《格林童话》。小仙女把瀑布般的银河一股脑儿倾泻到整个山林,大颗大颗钻石般的星星四处溅落,草丛上、空气中星光潺动,宛如月光下河面粼粼的波光。此刻,我的耳畔恍惚间响起一首歌来:“黑黑的天空低垂,亮亮的繁星相随,虫儿飞,虫儿飞……”
我们饶有兴致地闯入更为幽深的山林,置身于萤火虫的乐园。小小的萤火虫围绕着我们悠然飞舞,就像是影片《阿凡达》里树精漂浮的魔幻世界。我们在惊叹中踏夜而归。
忽然一场局地阵雨过后,旷野里有习习凉风吹来,吹散了先前的闷热,顿时让人感觉神清气爽。林荫道蜿蜒绵亘,老树枝丫交错横生,巨大的拱顶遮蔽了头顶的苍穹。黑暗中,“精灵之光”一路翩翩起舞,灵动轻盈,引我们经过一道残垣断壁,瞬间切入魔戒幻境,“小妖精”似乎随时会从浓密的灌木中跳将出来,给今夜的奇妙之旅留下最后一个惊喜。
我不由得感叹自然之美竟如此神奇,就像这萤火虫,就算是点点萤火微光吧,然而它所给予我们的馈赠,却是多么慷慨美好。
归途中我一直在默默地想,倘若人类对自然多一些尊重,少一些索取,自然回馈给我们的福泽,或许超越我们的想象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