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南京日报/紫金山新闻记者 王峰
“为什么要写诗?我想除了实现自由言说,还有一种东西已倾注其中,就是给荒漠般的人生注入一股清泉。”2015年,因为写给唐氏儿女儿惜惜的一组诗,一直在隐匿写作的南京“70后”作家朱庆和被更多人关注;10年后,他的诗集《我的家乡盛产钻石》以优异且极具独创性的文本,跻身复活重启的诗歌品牌“年代诗丛”。在日前举行的新书分享会上,“年代诗丛”主编韩东、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傅元峰等,就朱庆和诗作及其在当代诗歌中的位置展开讨论。
从南京起步,入选中国诗歌重要品牌“年代诗丛”
因为读大学从外地来到南京,留在这座城市,供职于江苏省地震局的朱庆和在工作之余开始写诗、写小说。这份经历,让他的人生多了不一样的底色。
“在我上大学前,对文学的认知仅停留在语文课本上,所谓文学的熏陶几乎为零,当然也从来没有什么写作。”大学给了朱庆和充分的自由和阅读,他由此读了很多文学书籍、杂志,并逐步形成对人和世界的重新认识与理解。
在陌生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,朱庆和的文学创作也在同步生长。在近30年的创作中,他横跨诗歌与小说领域,已出版诗集《橘树的荣耀》、小说集《山羊的胡子》等,其中,短篇小说《在集市》获第三届紫金山文学奖,短篇小说《春雪》获首届雨花文学奖。与此同时,他还曾担任一家品牌出版公司的编外编辑,深受南京作家韩东、朱文等人的影响。
翻开朱庆和的创作履历可以发现,经过多年的文学淬炼,他已凭借扎实的文本、独特的表达,成为“他们在南京写作”的代表性人物,进入“年代诗丛”编选者韩东的视线。
自2002年起,由作家楚尘策划、韩东主编的“年代诗丛”,共出版两辑20本,以其前瞻性和专业性成为中国当代诗歌出版的重要品牌。第一辑和第二辑推出的20位诗人,如今已成为诗坛的中坚力量,包括杨黎、柏桦、翟永明、何小竹等,其中也不乏于小韦、刘立杆等南京诗人。由于种种原因,“年代诗丛”的出版未能延续。直到2025年,在“年代诗丛”第一辑推出20多年后,它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重启出发,由著名诗人马铃薯兄弟策划,编选者仍为诗人韩东,此时的他已有鲁迅文学奖加身。
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傅元峰认为,从收藏学的角度来解读,“年代诗丛”不仅是一个编年系列,更是对一段时间的收藏与展现,高度完整地呈现了诗人的整体创作风貌。“入选第三辑的7位诗人,虽然在大众阅读层面较为陌生,但他们将成为未来中国当代诗歌的重要力量。”韩东表示。
从小处落笔,在日常生活中发掘“诗与远方”
重启后的“年代诗丛”,延续了品牌的初衷,即发掘那些隐而未现的优秀诗人,为读者呈现前沿多样的诗歌文本。正如韩东所说,“我们的选择无关诗人的年龄、知名度,要求的仅仅是写得足够优异以及具有独创性的新一代诗人。”
朱庆和入选诗集《我的家乡盛产钻石》,收录了他自1998年至2024年创作的部分诗作,题材多涉及家乡的山山水水、童年与少年的经历,以及在南京的所见所闻。“读诗是非常私人化的行为,它不仅是对诗歌的阅读,更是对诗人创作过程的整体把握。”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李黎认为,通过阅读完整的诗集,更能深入理解诗人的创作脉络和情感表达。
“有人看见我姐姐/拿钻石玩石子游戏/姐姐告诉他们/山上多的是/在山上,他们/果真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钻石/他们弯腰捡走,可一到家/却发现那不过是些普通的石块/所以说,在我的家乡/那么多的钻石/基本上没什么用处。”在对故土家园的抒写中,朱庆和总能从非常普通的场景中抽取出独特的细节与诗意。金陵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赵步阳发现,他笔下的“家园”,由茅屋、槐花、草垛、花生地、棉花地,以及冰冻的河流、飘满了粪味的麦田等乡村常见事物构成,出场的人物主要有父亲、母亲、姐姐、妻子、女儿,等等。
朱庆和的家乡在山东南部平原,自记事起,他就对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记忆非常深,很多场景都镶嵌在了脑海里。“真实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。”在朱庆和看来,自己写乡村、写童年,并不纯粹是对故土家园的迷恋,而是借此表达一种真实的情感。
事实正是如此,即便是抒写城市生活、城市场景,朱庆和也总能从小处落笔,那些朴素的日常瞬间,恰恰给读者带来直击心灵的诗意和力量。“每天日常的工作、家庭事务之后,已经到了晚上九十点钟,甚至是午夜时分,只有到了这个时段,整个身心开始松弛下来。”朱庆和说,这个时候才真正拥有对自身的发现、反省及书写,他的很多诗作都是在这个时段完成的,“可以这样说,午夜即是我的故乡,午夜就是我的家园。”
从困境走出,展现一个唐氏儿父亲的“痛与温暖”
“为什么在我/最虚弱的时候看到了你/是我邀请你来的吗/你的突然降临/真让我有些慌张/可你的眼神并不躲闪/你是来拯救我的吗……”2015年,朱庆和刊发在“楚尘文化”微信公众号上的一组诗歌感动了无数人。他在诗里写道:“为了她/我可以像狗一样活着。”人们这才发现,朱庆和同时还是一位唐氏儿父亲。
“读每一首诗,都深感震撼,有一种心灵的抽搐感,也有一种温暖抚慰感,让我们感受到父爱的沉重和父爱的力量。”诗人马铃薯兄弟表示。
“惜惜的到来,对我来说的确非常意外,因为前面的产检一切都正常。”这对朱庆和有很大打击,不过,时间终究化解了忧伤,更磨砺了内心,“一个有缺憾的孩子,让一个无所事事、感到生活空洞乏味的人终于有了方向。”女儿6岁时,朱庆和将6年来写的20多首诗拿了出去,一方面是为了清除心理阴霾,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借机科普一下唐氏综合征,为唐氏儿孩子做点事。如今,这些诗都收在诗集《我的家乡盛产钻石》2009年至2015年这个时间段。
“现在惜惜已经16岁了,很多唐氏儿家长想法几乎都一样,不谈未来,今天就是未来。乐观一点的说法就是,过好每一天,坦然面对每一天。”写作让朱庆和找到一种平衡的力量。他的诸多诗作,包括《父亲扛着梯子从集市上穿过》《下山》《有一只小鸟忽然来到了我的头顶》等,被很多人引为经典,并作为解析其创作特色的样本。“下山的时候/有几个村民拦住我/看有没有/偷山上的竹笋/我身上空无一物/他们不知道/我就是山中的竹子/已悠然下山去”,在赵步阳看来,诗中充满了令人意外的美妙转折,在适度的、有悬念的紧张后,又陡转至“物我两忘”的宁静悠然。
DeepSeek虽然也会用“苦涩”来形容朱庆和的创作风格,却不能表达出比“你是从干涸的眼睛里/打井的人”更精准、更深刻的意思来。在朱庆和看来,自己的写作不仅是“苦涩现实主义”的表达,还包含了欢乐、哀愁等更多复杂、立体、多元的情感。比如,他在小说《去南京见一个叫张芹的女人》中,就借用南京地名来表达对现实的一种间隔。文中人说:“你说三步两桥,我以为走三步过两座桥就到了,没想到这么远……你们南京地名怪有意思的。”“是吧!南京还有个地名,叫二道埂子。”故事到此戛然而止,却让人感受到普通生活里升起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