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周安华
近年中国影视出现了一系列独具韵味的好作品,比如电影《少年的你》《人生大事》,比如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《山海情》《人世间》等。这些作品共同的特点是大时代的微书写,大历史的小刻画,从日常的视角、平凡的瞬间去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,表现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遭际,从而在情真意切的个体叙事中,完成对一段历史、一种人生、一个选择意蕴悠长的呈现和表意。在移动互联网语境下,这种取向抓住分众化情感传播的精髓,以别样的方法论,开启了与共情诉求相匹配的影视剧创作新逻辑,值得我们深入体悟与思考。
南京影视的耀眼时刻也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,《南京!南京!》《一号目标》《于无声处》《推拿》《大江大河》等热播作品,无论在大银幕还是在央视黄金档都有上好表现,既出色凸显了南京深厚的文学与影视土壤,也使丰沛的历史文化资源借助镜头,不断获得生动细腻的反映与呈现,促使地域艺术张力爆棚,地域文化品格获得进一步提升。
伴随百年未有之大变局,视听新媒体艺术的冲击,中国影视生产进入全新战略调整中,作为名城重镇,南京影视如何发展,如何创新,以什么样的理念和意识再造影视历史的辉煌,韧性坚持以日常性追求卓越,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选择。
日常性代表一种世俗美学追求,追求影视人对社会现实、人生境遇的独特体认和自主表达,我们的影视才能坚持社会主义文艺的人民性,以强烈的现实感和烟火气,赢得广大观众由衷的喜爱,成为其心理共鸣、情感共振的真艺术和美艺术。
事实上,把握日常性对于影视创作乃至一切艺术创作都至关重要。许多中外文艺家都钟情于日常真实的询唤和镜像人生的迷恋。歌德认为:“现实生活应该有表现的权力。诗人由日常现实生活触动起来的思想感情都要求表现,而且也应该得到表现。”契科夫声称“舞台上的一切要和生活中一样复杂、一样简单”。毛姆说:“我用尽了全力,过着平凡的一生。”显然,在歌德、契科夫、毛姆们看来,文艺离不开生活的孕育和炙烤。影视剧作为三维空间的视听艺术,是真正意义上的“镜像”“窗口”,观众事实上在荧屏和银幕上审视的是人生,捕捉的是真相,揣度的是是非善恶,寻求的是情感和伦理的慰藉,因而游离了日常性,也就剥离了具象感,消泯了真实性,故事也就不成其为故事,作为“镜像”与“窗口”的影视之意义便荡然无存了。如果我们的影视作品,除了视觉美感之外,只有华丽架构难掩的苍白和浮躁,而完全没有持续的对现实、对当下日常的执着关切,没有真实生活可感可触的景观,它的魅力何在呢?它又如何能走近观众心里,成为其心心念念的艺术经典呢?
南京影视要达到“高原”“高峰”并举,就必须潜心学习中外优秀影视作品的成功经验,在日常性中发掘意味性,在日常性中捕捉特别性,通过切实的人生、“自然”的矛盾冲突和符合生活逻辑的情节,揭示社会和历史的真谛、反映特定阶段、一众族群的酸甜苦辣、悲欢离合,从而为历史留痕,于哲理留影。
只要看看近年热播的《山海情》《人世间》,我们就知道当下的观众是多么渴望“日常的人生”“真实的映照”和“白描的困顿”,而优秀的作品则如何不遗余力地关照大众之“日常”。在《山海情》中,底层百姓的苍凉人生全在西海固人的苦斗中,令人动容:感恩李姓家族的马家后人马德福默默帮助丈夫残疾的李水花盖菇棚、销蘑菇,百般劝说李家老爷子迁往新闽宁村,最终让两族数百乡亲过上了温饱的生活;而寡言少语的白校长,恪尽职守,他在意山里娃读书的天赋,硬是追上已开行的大巴,把去打工的女娃子拽回来,甚至不谙世事地和女娃家长大干一仗,和主管的领导磕碰得叮叮当当……微观化、真实化、细节化,赋予该剧楚楚动人的日常美学力量。同样,《人世间》也以代入感极强的浓郁生活况味,凸显自己宏大而缜密的现代性意识,大胆触碰现实社会的痛点,直面现实中的多重困境,在情与理、爱与恨、德与法的两难抉择中炙烤人们的伦理自觉、情感选择,勾画出真实生活的土色和生命褶皱。
(作者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南京大学亚洲影视与传媒研究中心主任)